巨木

  □外国语学院 吴明月

  我是一棵巨木。

  将我带到此处的人是这样说的。他说我是新生的巨木,会在这片土地上创造奇迹,生生不息。

  我的引路人是一个有着浓密而杂乱眉毛的人,他的脸同我脚下的土地一样,篆刻着深深的纹路,在那深夹黄土的乌黑的脸上,镶嵌着浑浊的眼睛和宽厚干枯的嘴唇。

  我是一棵巨木。

  我的引路人是这么说的,他咬着烟,猛吸一口,然后又重重地咳嗽起来。他咳嗽着,抚摸着我纤细的手臂,在浓浓的烟幕中,他微眯着眼睛,惬意地抚摸着我的手臂。那一刻他仿佛是遥远的苏格拉底,而我是他《饮酒篇》里的爱人。

  我的引路人将我留在这里,离开前他给我留下一捧清澈的水,我贪婪的将水一饮而尽,而后守着这里的黄昏日出,和望不到边的暗黄。

  我是一棵巨木。

  当日出时,没有鸟会飞来,又或者我的手臂,还不足以支撑一只停驻的鸟儿。傍晚时,落日余晖洒在这片光秃的土地上,我笔直地站着,仿佛踩在一片金色的长河里。而当长河流尽,月亮爬上天幕,大地盖上了一层银色的,柔软的薄纱,我与脚下的爬虫同睡,软软的梦境里,我是站在金色土地上的参天大树,我的枝桠扎破了天空,就连月亮,也温顺的依附在我的枝头,群星点缀在枝叶间,仿佛清晨的露水。

  我又见到我的引路人,他扛着锄头,佝偻着身子,挖掘脚下贫瘠的土地。这片土地除了一群爬虫外什么都没有,他浓密的眉毛蹙成一条毛虫,我见他望着我,却觉得他在望着另一个我不知道的世界。

  风起的时候,我不知道;沙起的时候,我也不知道。直到梦里的参天大树被拦腰折断,我才发现自己匍匐在脚下的土地上,突然袭来的痛苦撕扯着我的神经。漫天黄沙飞舞,似乎要将我掩埋在这里,在黄土里苟且偷生的爬虫,堂而皇之地顺着我的胳膊爬上我的身体,爬上我充满生机的诱人的身体。我疯了,无止休地咒骂它们的卑鄙无耻,更令我感到绝望的是,曾经的那捧水也消失殆尽,我感到干渴,感到心灰意冷。这是一块死地,引路人将我留在一块死地上,它冷酷且无情,我的双腿深扎在这块死地上,它们寻不到生机。

  烈阳鞭挞着我跪伏的身体,风沙打磨着我细嫩的肌肤,爬虫们啃食着我残弱的身体。梦里的参天大树轰然倒塌,美好的梦境也随之消逝。地下的灵魂坐在我的身旁,轻抚着我的千疮百孔的身体。

  “你是谁?”

  “我是这里的建设者。”

  “那我呢?”

  “你是一棵巨木,是这里的希望之种。”

  我是一棵巨木,是的,我是一棵巨木。我努力的想着,是梦也好,真实存在的也好,无论怎么样都好,我想活下来!我将残缺的双腿拼命地延伸,我渴望,渴望深埋在地下的生机。我颤抖着,用尽全身的气力,在这块死地里挖掘生机。

  还差一点点,我疲惫的撑着眼睛,灰黄的天空里,风在凶狠地撒野,我目光呆滞,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里,破开一道小口,我的引路者,在滚滚风沙中,扛着一大摞稻草,和一个陶罐,来到我的身边。而与此同时,我那挣扎了几个世纪的双腿,终于寻到了生机,我终于挖出了这片土地死守的秘密。

  我是一棵巨木。我重新与我的引路者比肩而立,几片绿叶与他干枯的头发在风中飞舞。而他与我在一起,他彻夜未眠地陪着我度过了这场噩梦,直到朝阳东升,终于有鸟停驻在我的枝头,我的引路人露出了一个惨兮兮的笑容,他一笑,嘴里的沙就漏了出来。

  许多个春夏秋冬过去了,我的引路人也成为了这片土地的秘密。他的孩子,带了更多的,和我一样美丽的巨木。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欢笑,翻出一片片绿色的浪花,每到夜幕降临,月亮便爬上了我们的枝梢,我们脚下的土地里,蕴藏着奔腾的长河。

  我是一棵生长在八步沙林子的巨木,我的引路人沉眠在这片土地之下,他是这片土地的奇迹,是这里的建设者,而我仅仅是其中一颗普通的巨木。(责任编辑 祁丹悦)